“面壁者”,是科幻小說《三體》中的一個角色,也是中科創星科技投資有限公司創始合伙人辦公室的名字。
“混沌邊緣”“波粒二象性”“韋伯”……在中科創星,所有辦公室的名字都源自物理概念或科幻作品,米磊和其他創始合伙人一起選擇了“面壁者”。這不僅僅出于對角色的喜歡,也是自省。他說:“做硬科技投資需要想象力,更需要定力和擔當。”
2010年,在中國科學院西安光機所從事科技成果轉化工作的米磊,提出“硬科技”理念,呼吁大家關注關鍵核心技術。時間一晃,10多年過去了,昔日爆冷的“硬科技”,如今已是家喻戶曉,米磊和中科創星團隊也在“投早、投小、投長期、投硬科技”的堅守中,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風”。
源杰科技、中科微至、天科合達、智譜AI、智元機器人、中科宇航、馭勢科技、本源量子、曦智科技……截至目前,中科創星累計投資并孵化硬科技企業540多家,基金在管規模超140億元,已成為一級市場上最積極的創投力量之一。
“傻傻”堅持
工服T恤、黑色休閑褲,外加一個隨身攜帶的雙肩包,這幾年的米磊越來越忙。“可能昨天在西安,今天就到了北京,過個一兩天又去了上海,這基本上就是常態。”他說。
全年“出手”70多次、投資金額超18億元,2024年中科創星幾乎成了“年度最忙VC(風險投資)”。2025年,公司繼續保持著與以往差不多的投資節奏。
這是因為對中國硬科技有信心,更是因為一種樸素的使命感。“我們的價值取向與普通VC有所不同。眼下,正是硬科技創業者需要資金的時候,大家都不敢投的時候,更需要我們‘出手’。”米磊解釋。
在金融背景居多的創投圈,技術出身的米磊確實有點“另類”。他鐘情科幻武俠,也常向同事推薦歷史劇,直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他熱愛思考,有點理想主義,還喜歡別人直呼其名,并把這一條作為重要原則寫進公司員工手冊。“我們就是想做事兒,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米磊說。
這種獨特的個人特質,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中科創星的投資風格。
瑤芯微(上海)董事長郭亮良曾在一次采訪中回憶,2019年剛剛離職的他第一次和米磊見面。“他(米磊)對我們未來的營收、利潤不太感興趣,一直在和我聊技術以及產品的底層邏輯。”一杯咖啡的時間,米磊對該團隊的技術價值表示認可,并予以投資,沒過多久瑤芯微注冊成立,如今市場估值已有數十億元。
“我們最關心的是,這項技術是否具有突破性,能否推動科技革命。”多年實踐,米磊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投資方法論,“ESK價值投資理念”——它強調經濟價值可以帶來投資回報,社會價值可以促進公平正義,而知識價值則可以推動文明進步。“如果只算經濟賬,我們根本不會投很多項目。但考慮到其知識價值和社會價值,就值得冒險。”米磊說。
“投資硬科技是需要一些情懷的。我們當時沒有考慮很多項目的短期回報。”米磊對記者說。
這種近乎執拗的堅持,并非偶然。在互聯網模式創新如火如荼的年代,硬科技無人問津。彼時,在西安光機所從事科技成果轉化工作的米磊,帶著所里的項目四處找錢,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社會資本不愿投,要不,咱們成立一個服務科學家的基金?”米磊提議。
就這樣,在西安光機所的支持下,2013年,專注于硬科技投資孵化的機構——中科創星成立,設立的首只天使基金存續周期長達11年,首期募集資金規模達1.3億元。
“投了多久能見著回頭錢?我最多能等兩三年。”“什么是硬科技?你們這是造概念、搞噱頭!”……成立初期,質疑聲便紛至沓來。
怎么辦?米磊說,早年中科創星團隊有句話叫“傻傻堅持”。自稱“長跑型選手”的他相信,硬科技投資這條路是對的。“見一個出資人不行,就見兩個,兩個不行,就見三個,總有一天,會遇到認可我們的人。”
掘金“冷門”
2022年12月,國內光芯片龍頭企業——源杰科技登陸科創板,中科創星第一個光芯片IPO誕生。這一刻,米磊等了很久,“源杰科技的成功上市印證了我們當初的判斷是對的”。
將時針撥回到2015年。彼時,互聯網創投風頭正勁,“最瘋狂時,一個互聯網項目能融到500多億元”。面對這樣的資本狂歡,中科創星內部難免有人心旌搖蕩。但米磊異常清醒,“投資‘科學家’才是初衷,不能迷失方向!”經過幾番研討,他與團隊達成共識:不碰消費、互聯網。
米磊看中的項目起初都很“冷門”,光芯片即是典型代表,“前幾年,沒有人相信投資這個領域能賺錢”。然而中科創星成立伊始,就將近一半的“彈藥”押注這一當時無人問津的賽道。
有人笑他“太瘋狂”,米磊卻不以為意。“你說登珠峰是走北坡難,還是南坡難?”米磊反問記者,接著給出答案:從南坡登頂容易,但人多擁擠,反而風險高;北坡陡峭艱難、人少,但準備充分的攀登者更安全。
“技術不是最大的風險,市場競爭過度才是。”米磊認為,一個人人都覺得“高風險”的領域,由于競爭者較少,總體風險其實更低,“我不喜歡千軍萬馬擁擠在獨木橋上”。
風險與機遇總是并存。天科合達、橙科微電子、鯤游光電、知象光電……大膽下注未來,曾經默默無聞的一批企業已成長為當下的硬科技佼佼者。
走別人不敢走的路,這種“敢為人先”的風格正是米磊和中科創星的一個顯著特點。
2013年,投資光子技術;2014年,投資光電芯片半導體;2015年,投資商業航天;2016年,投資人工智能和自動駕駛;2017年,投資新能源;2018年,投資量子計算;2019年,投資儲能技術和大模型;2020年,投資大飛機產業鏈;2022年,投資可控核聚變;2023年,投資電動飛機和人形機器人;2024年,投資二維材料……這幾年,每當有冷門賽道站上風口,總能發現中科創星早已身處其中。
“我們很多項目都是提前5年至10年布局。”米磊將硬科技投資比喻為穿越者,“做硬科技投資需要想象力,你要站在未來的視角看現在。”
以國內大模型“六小虎”之一的智譜AI為例,米磊坦言,當初決定天使輪投資時,由于相關技術處于極早期階段,還有不確定性。“但是我們認為項目具備極強的知識價值。一旦實現技術突破,就會帶來很好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哪怕最終結果不如預期,甚至‘打水漂’,仍然值得一試。”
隨著硬科技生態的快速發展和被投企業茁壯成長,中科創星在創投圈內聲名鵲起。
“我們不僅超額完成了預設的目標,更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一點:投資硬科技,同樣能夠獲得顯著回報。”米磊說。
耐心孵化
“科技轉化成果分兩種,一種是‘紅蘋果’(‘淺水區’項目),一種是‘青蘋果’(‘中水區’和‘深水區’項目)。”米磊說,當前投資機構追逐的都是成熟了的“紅蘋果”,但我們還有七八成“青蘋果”困在實驗室、停留在論文里,無人澆灌。
讓“青蘋果”變成“紅蘋果”,2023年底,中科創星高質量孵化器落戶上海。這一次,米磊又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面向未來產業開展超前孵化和深度孵化。“未來我們將重點聚焦科技成果轉化的‘中水區’和‘深水區’,更早挖掘硬科技潛力。”米磊說。
從西安到北京,從京津冀到長三角,隨著投資版圖持續擴大,中科創星一步步走向更加遼闊的科創舞臺,米磊對“耐心資本”的理解也越發深刻。
“硬科技投資就像一場馬拉松,雖然充滿吸引力,但絕非沒有風險。”技術難題、市場準入門檻、時間的考驗……這些都意味著一個真正創新和領先的項目可能需要5年到10年時間,甚至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看到明顯成效。
“在這段時間里,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和堅持,投資者很容易就會忘記自己的初心和目標。”時至今日,米磊依然清楚地記得當年他在西安光機所參與的第一個科技成果轉化項目,剛剛運營到第二年,就有投資人失去耐心撤資,好在團隊咬牙苦撐了下來。
“我不希望今天的硬科技創業者再經歷類似的遭遇。”或許是“淋過雨”的緣故,如今在中科創星,米磊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硬科技投資需要的是一種“十年磨一劍”的耐力,需要的是能夠耐心等待的資本。
這并非一句口號。從第一筆資金投下到獲得首筆回報,中科創星等了七八年;截至目前,他們已投資超過500個項目,其中第一輪、第二輪投資比例超過80%,對不少企業的投資周期已超過10年;更有項目從2013年投資至今,尚未退出本金。“只要團隊踏實、技術靠譜,哪怕短期沒有經濟回報,我們也會繼續支持。”米磊稱。
從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勢,硬科技已經成為中國創投的“主戰場”,這是成立中科創星之初的米磊不曾想到的。展望未來,他認為挑戰依然存在。“我們需要重新審視風險投資的價值,它絕不僅僅是一種融資渠道,而是優化資源配置,推動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的有效工具。”在米磊看來,風險投資本質上是通過市場化的篩選機制,辨別出真正有潛力的企業和技術,并推動資源向其集中,從而以更少的資金創造出更多的價值。
志不求易者成,事不避難者進。“金融市場的專業人士不應該只盯著投資回報率有多高,還應該看到企業在賺錢的同時,如何提升社會價值和知識價值。”就像當年博爾頓投資瓦特一樣,米磊希望,有一天中科創星也能投出改變人類文明進程的項目,助推下一輪科技革命在中國發生。
(經濟日報記者 沈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