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對“推動貿易創新發展”作出部署，強調“拓展中間品貿易、綠色貿易”。綠色貿易是我國對外貿易產品創新、結構升級的新動能，2024年我國綠色貿易領跑全球，綠色產品不僅豐富了全球供給，也為應對氣候變化和綠色低碳轉型作出重要貢獻。當前，經濟全球化深入推進，綠色發展成為時代潮流。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如何進一步推進貿易與環境協調發展？本期邀請專家圍繞相關問題進行研討。

綠色貿易蓬勃發展增強新動能

綠色貿易的內涵包括哪些具體內容？強調發展綠色貿易有何重要意義？

郝潔（國家發展改革委對外經濟研究所貿易和投資研究室主任、研究員）：綠色貿易主要指將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理念融入國際貿易全流程，涵蓋綠色產品、技術、服務及規則的綜合性貿易模式。即在貿易中將環境與社會成本納入考量，在貿易活動的全生命周期把環境保護、資源節約和氣候變化應對置于重要地位，通過市場機制和規則引導，促進全球經濟向低碳、循環、可持續方向轉型。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負責任的消費和生產”是綠色貿易目標的公認來源，呼吁各國通過貿易等方式實現資源的可持續管理和使用。

從具體內容看，綠色貿易主要包含以下3個方面：一是貿易對象的綠色化。包括環境友好型產品如光伏電池、新能源汽車，資源集約型產品如節能家電、高效電機，安全健康產品如綠色食品等；同時也涵蓋綠色服務如碳交易、綠色金融、碳足跡核算服務等，以及低碳技術如碳捕集技術、可再生能源技術等。二是貿易流程的綠色化。即研發、采購、制造、物流、營銷等供應鏈各環節的綠色低碳轉型，以及貿易活動全生命周期的環境影響最小化、利用數字化手段優化物流路徑以降低碳排放等。三是環境與社會等外部成本的納入核算。即把傳統貿易中被忽視的碳排放、資源消耗等環境成本，以及勞工權益等社會成本納入貿易活動的核算體系，推動貿易與可持續發展目標協同一致。

發展綠色貿易是促進貿易優化升級、助力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加快建設貿易強國的重要舉措。強調發展綠色貿易，具有重要意義。首先，發展綠色貿易是應對國際經貿規則調整的必然選擇。綠色發展已成為全球共識，綠色貿易也成為國際貿易領域的新潮流，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美國清潔空氣法等的實施推動綠色貿易成為全球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次，發展綠色貿易是落實“雙碳”目標的重要路徑。綠色貿易通過推動進出口產品結構向低碳轉型，從貿易端倒逼相關產業減少高耗能、高排放環節，促進能源結構優化和污染減排，是實現“雙碳”目標的關鍵抓手，更是推動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再次，發展綠色貿易是破解傳統貿易瓶頸的迫切需要。綠色貿易有利于推動傳統貿易企業擺脫價格戰及“內卷式”競爭，通過綠色轉型培育新的競爭優勢。

發展綠色貿易對促進貿易優化升級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其一，綠色貿易可推動貿易結構向高端化演進，壯大外貿新動能。綠色貿易聚焦高技術、高附加值、綠色低碳產品及技術進出口，推動對外貿易從勞動密集型、資源密集型向技術密集型、環境友好型轉型。其二，發展綠色貿易有利于提升企業綠色低碳發展的核心競爭力。通過推動綠色設計生產、建設公共服務平臺以及為企業在信息獲取、生產經營、市場拓展等方面賦能，幫助企業降低轉型成本，更好適應海外市場需求變化。其三，加快建立與國際接軌的綠色低碳產品、技術和服務標準體系，有助于激活綠色貿易新動能，進一步增強我國外貿發展韌性。

當前，我國綠色貿易呈現蓬勃發展態勢。據海關總署數據，綠色能源領域，2024年風力發電機組出口增長71.9%，光伏產品連續4年出口超2000億元，鋰電池出口39.1億個，創歷史新高。綠色交通領域，鐵道電力機車出口量連續5年保持增長。截至今年8月，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累計成交額478.26億元，已逐步成為引導資金流向低碳領域的重要平臺。發布“中國機電產品碳標識”，實現產品碳足跡“可見、可溯、可認”，助力企業在國際采購中更具競爭優勢。

我國是全球綠色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為應對氣候變化和綠色低碳轉型作出重要貢獻。通過拓展綠色貿易，我國優質綠色產品在全球廣泛運用，縮小了發展中國家綠色技術差距和資金缺口，降低了對化石能源依賴，有利于加快全球綠色轉型進程。過去10年間，我國推動全球風電和光伏發電成本分別下降超60%和80%。我國與100多個國家和地區展開綠色能源項目合作，完成了巴基斯坦卡洛特水電站、埃塞俄比亞阿達瑪風電項目等一批標志性項目，助力發展中國家利用可再生能源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我國的風電、光伏技術和產品出口到多個國家和地區，支持發展中國家獲得清潔、可靠、用得起的能源。在南非北開普省的風電場，我國龍源電力的風機每年可生產約7.6億千瓦時清潔電力；在哥倫比亞光伏電站，由我國電建江西院承建的光伏項目首條集電線路成功實現并網發電。通過輸出綠色低碳產品和技術、降低成本、引領規則和國際合作，我國正從貿易大國向貿易強國邁進，為全球綠色低碳轉型和可持續發展提供中國方案。

提升外貿企業綠色低碳發展能力

我國外貿企業持續增加優質綠色產品供給，取得哪些積極成效？

王磊（山東財經大學國際經貿學院副院長、教授）：在全球氣候變化挑戰嚴峻的背景下，綠色貿易正成為推動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引擎。今年前三季度，我國貨物貿易規模33.6萬億元，同比增長4%，其中以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和光伏產品“新三樣”為代表的綠色貿易快速發展。這一成績的取得，與廣大外貿企業的綠色低碳轉型密不可分。近年來，我國外貿企業持續增加優質綠色產品供給，加速開辟新領域新賽道。

綠色產品供給體系日益豐富多元，形成了以“新三樣”、風力發電和綠色交通等為代表的出口態勢。據海關總署數據，2024年，我國“新三樣”出口規模較2020年增長2.6倍，成為外貿新動能的重要標志。以風力發電設備為主的綠色能源產品出口勢頭明顯，成為綠色產品出海的一張亮麗名片。綠色交通產品同樣表現搶眼，福建廈門完成了今年我國出口非洲數量最大的一筆BRT（快速公交系統）公交車訂單，首批100輛BRT公交車已在當地投入運營，我國新能源公交車為當地通勤提供了極大便利。我國兩輪電動車產能全球占比超80%，2024年電動摩托車和電動自行車出口額突破400億元。江蘇錫山作為全國重要的兩輪電動車生產基地，平均每分鐘有2.4輛兩輪電動車出口海外，2024年出口額6億美元，同比增長40.9%。

值得關注的是，外貿企業綠色轉型的浪潮正向傳統制造業延伸。福建晉江的七彩狐泳裝集團將廢舊漁網中的尼龍、滌綸等材料轉化為再生紗線，開發出具有透氣抗菌、彈性優良等特點的環保泳裝，產品暢銷80多個國家和地區。山東圣和薄膜新材料公司研發的雙向拉伸生物可降解膜可在3個月內完全降解，這項技術填補了國內空白，產品遠銷50多個國家和地區，今年前三季度該企業外貿出口占比超60%，出口量長期位居行業榜首。在全球綠色轉型發展與市場需求推動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外貿企業通過綠色設計、清潔生產和循環利用，將低碳理念融入傳統產品制造，實現了經濟效益與環境效益雙重提升。

除綠色產品創新外，外貿企業在綠色供應鏈整合和技術服務出口方面也取得重要突破。一些行業龍頭企業在鞏固傳統出口優勢基礎上，探索產業鏈協同出海模式。云南麥苗云車公司與斐濟FMF集團達成合作，向斐濟出口180輛新能源汽車，同時配套建設光儲充一體化設施，提供本地化運維人才培養服務，形成了覆蓋產品全生命周期的服務體系。這一模式不僅提升了自身產品的綜合競爭力和市場層面的可持續推廣，更帶動了上下游企業為客戶提供全鏈條綠色解決方案，實現從單一產品出口向“技術+標準+服務”綜合模式轉型。

從各地實踐看，我國外貿企業正將低碳理念深度融入從原料采購到產品設計的各環節。這些創新實踐不僅體現了“變廢為寶”的循環經濟智慧，更凸顯了我國綠色制造從單一產品輸出向整體解決方案的轉型。隨著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我國綠色產品在全球市場的認可度不斷增強。東南亞、拉美等地區已成為我國光伏和風電產品的穩定出口市場，綠色公交系統在非洲加快布局，新能源汽車產業錨定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方向加速前行。總體來看，中國綠色產品正贏得全球越來越多客戶的信任，不僅增強了外貿韌性，更推動了我國與貿易伙伴國關系升級為共同發展的綠色伙伴關系。

我國外貿企業綠色低碳轉型成效顯著，但在全球貿易充滿不確定性的背景下，仍面臨風險挑戰。當前和未來一個時期，需引導企業利用自身在產品綠色設計、供應鏈管理、落實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等方面積累的經驗，為上下游企業提供綠色提升服務。

在設計研發層面，建立貫穿產品全生命周期的綠色設計規范，優先選用再生材料和模塊化架構。如海爾、格力、TCL等龍頭企業已廣泛使用可再生塑料，在實現成本管控的同時，達到了國際相關綠色標準。

在生產制造層面，積極推進數字化與綠色化深度融合，依托工業互聯網平臺構建精準碳管理系統，實時監測各環節能耗與排放數據。如山東加快重點行業能碳管理系統平臺推廣應用，推進制造業能源消費和碳排放管理數字化升級，2024年規模以上工業單位增加值能耗同比下降7.4%，其中制造業單位增加值能耗下降8.2%。

在資源整合層面，充分運用綠色貿易公共服務平臺等渠道，加強市場動態監測、綠色碳排放計算等服務。從2026年1月1日起，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將進入收費期，也就是俗稱的“碳關稅”將正式實施。應通過技術創新、設備升級、效率提升等方式，著力增強外貿企業綠色低碳發展能力。

強化綠色低碳標準體系建設

如何加強國際交流與溝通，拓展綠色低碳產品、技術進出口？

俞敏（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環境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員）：今年是《巴黎協定》達成10周年，也是提交新一輪國家自主貢獻的重要節點，全球氣候治理進入關鍵階段。今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峰會上宣布中國新一輪國家自主貢獻：到2035年，中國全經濟范圍溫室氣體凈排放量比峰值下降7%—10%，力爭做得更好。這彰顯了應對氣候變化的大國擔當。

截至今年6月，已有165個國家明確提出碳中和目標。多項國際研究認為，國際貿易相關的碳排放占全球碳排放的25%左右，是全球碳減排的重要領域。相應地，發展綠色貿易需更關注以下方面的相關問題。一是貿易政策中旨在降低貿易產品含碳量的低碳新規，如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電池碳足跡管理等；二是電動汽車等新能源產業的綠色補貼與貿易摩擦；三是供應鏈氣候信息披露和協同降碳。在國際貿易中就上述方面達成一致的前提是，建立統一的綠色低碳產品、技術和服務標準體系。例如，產品碳排放核算方法、碳足跡數據庫、綠色補貼定義、氣候信息披露準則等。

為應對全球綠色貿易發展新趨勢，我國在加快建立與國際接軌的綠色低碳標準體系方面取得積極進展。

加強頂層設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提出，強化貿易政策和財稅、金融、產業政策協同，打造貿易強國制度支撐和政策支持體系，加快內外貿一體化改革，積極應對貿易數字化、綠色化趨勢。國辦印發《關于以高水平開放推動服務貿易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提出大力發展綠色技術和綠色服務貿易。生態環境部等15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建立碳足跡管理體系的實施方案》，要求建立統一規范的碳足跡管理體系，產品碳足跡核算規則、因子數據庫與碳標識認證制度逐步與國際接軌。

深化關鍵領域體制機制改革。國家能源局出臺《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證書核發和交易規則》，并與生態環境部就做好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證書與自愿減排市場銜接工作聯合發文，有效解決了綠證缺少有效期和核銷機制、與自愿減排交易機制重復等問題，我國綠證得到國際綠色電力消費倡議組織的無條件認可。今年3月，全國碳市場首次擴圍至鋼鐵、水泥、鋁冶煉三大行業，將為碳邊境調節機制相關產品提供全國統一的碳價水平。今年5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和國家能源局發布《關于有序推動綠電直連發展有關事項的通知》，明確了綠電直連的定義、運營要求等，為企業增加綠電使用、降低間接排放掃清了制度障礙。我國還出臺了《企業可持續披露準則——基本準則（試行）》等，積極順應全球加強企業可持續信息披露大勢。

補齊基礎數據和能力短板。國際貿易中以歐盟新電池法案為代表的產品碳足跡管理逐漸增多，2024年我國首次以生態環境部公告形式發布電力碳足跡因子數據，填補了國內空白。同時，參照國際標準制定并發布《溫室氣體 產品碳足跡 量化要求和指南》，為統一產品碳足跡核算方法和數據互認奠定了基礎。國家認證認可監督管理委員會發布《產品碳足跡標識認證通用實施規則（試行）》和中國產品碳足跡標識，推動全國統一的產品碳標識認證制度取得關鍵突破。此外，龍頭企業也積極推進綠色低碳標準體系建設，如中國石化與國際石化巨頭巴斯夫達成化工產品碳足跡核算方法學互認。

需要看到的是，我國在綠色低碳產品、技術和服務標準體系建設方面仍面臨挑戰。一方面，國際單邊涉碳規則增多、機制復雜且差異較大。另一方面，企業碳管理能力不足，工序環節碳排放數據基礎薄弱。未來，需從以下方面加強國際交流與溝通，拓展相關產品、技術進出口。

第一，開展多雙邊對話。加強碳邊境調節機制、產品碳足跡、新能源產品關稅壁壘等對話，力爭在碳足跡核算、企業信息披露、綠色產品補貼等方面達成一致。制定綠色低碳產品和服務清單，建立自由流通、互利共贏的全球低碳產品大市場。

第二，提高碳管理能力。加快建設國家碳足跡因子數據庫等關鍵基礎數據庫，統一碳排放核算工具和證書系統。建立電池等產品的綠色供應鏈信息平臺，通過“電子護照”等建立原材料到最終報廢的產品全生命周期信息追溯系統。鼓勵行業協會編制碳管理指南或先進案例集，為企業碳管理提供更多公共產品。

第三，提升碳核查機構專業水平。支持和鼓勵符合條件的國際知名第三方認證核查機構來華開展業務，推進碳核查合作與國際互認。進一步規范國內碳排放核查第三方服務市場，明確市場準入機制和人員資質，穩步提升國內碳核查質量。

第四，參與全球基礎性碳規則研究與構建。綠色貿易需以數據、標準、方法為基礎，鼓勵國內大學、研究機構、企業等與國際組織和智庫共同研究綠色標準和方法學，如綠色補貼定義、綠氫標準、碳核算方法、碳強度數據庫等。（本文來源：經濟日報）